不自觉地在图像的意境和日记的细碎中寻找一种驳斥感——比如眼泪汇成的平湖,注定深情难平。在大理旅居了两个多月,在不同的时段、位置、天气都记录过洱海的水体。这里的人常讲“链接”,听身边人口述或是与人交流的过程中,发现无论是大理的原住民、游客或暂时的旅居者,总会找到一种合理的方式与这片水域产生链接。两个月里,我拍摄的范围和内容正是以洱海为中心,辐射出的错综复杂的树状。遵循身体的自然状态选一方临时的栖息地,有时候不禁会想,湖水难得平静时,我带着哭腔的自由来去算不算一种叨扰?
关于平静的湖面,一直以来我认为寻找即寻见。在看过湖水无数次两难的进退后,我选择不再期待荡漾的清波,因为一头扎进去的结果往往是一头雾水。大理像极了许多人的“避难所”,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,有的最终成为了朋友,有的擦肩而过。可以确定的是,他们之中没有谁真正有“难”,但也的确没有谁在“无病呻吟”,他们没有在这里刻意造一个乌托邦,而是在毅然选择远离某个怪圈后重新舒适。离开家人去大理做策展工作前,我说“当我归来时,我会成为全新的我”。回家的前三天,展览闭幕前夜我喝的烂醉,与大家开始拥抱时,我放任了盈满的泪水,哭得像那个素未谋面,朝着无尘的湖水退去的我。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,我长大了三岁。
想在大理用头去撞几面南墙,匹配前些日子难得的痛感。起初的大理不真实,这里的新鲜和安逸让每一次头顶要触礁时,顶到的是一团更大的棉花,柔软、唐突但又无比合理。从前的我只会站在墙根辅助救援,这次我选择了先自救,开始了无比规律的生活。彻底养好了左手的旧伤,习惯早睡早起、健康饮食、认真工作、强身健体。回头看,大理在我心底填的平湖,底色不再是过往,而是通往新世界的暗流,不再因为小事内耗,哪怕这个新世界只是短暂的海市蜃楼。把生活过得立体的同时,我发现我的坚硬也变回了流质,泪腺重新开始敏感,只是这回的泪水与悲喜无关,与分别无关,与得失无关,与民族情怀也无关。我在这两个月的信念,是必须经过这条泪的河流,才能抵达梦中的平湖,淌过之后便继续生长。这次拍摄的动机虽感性但间接了许多,我习惯把过程复杂化,这样结局会潇洒一些。我对外部世界的探索是机动的,与眼前事物产生链接,并通过情感的反馈进而内观,这是我把自己当作路径和方法后作出的选择。
我无比热爱属于我的时间,想把这两个月的见闻铺满平静的湖面,愿我和朋友们都能够越来越爱当下的自己,我们注定会继续荡漾,且始终都在彼此的对方,平湖的对岸。新的秋阳会迎着平静的湖面掠过水性杨花的嫩芽,那是这个夏天过去后,我留在此地的豁然安定。
「 日记节选 」
「或许是拥有差不多的温度和湿度,高铁车厢门开起的瞬间,在大理的傍晚,我的嗅觉回到了火车到站的安特卫普。类似海港质感的风打在脸上,一点也不潮湿,反倒有点咖啡豆的油质,和坚果的焦香。」
「自从W上次失恋以后,就没这样聊过了。在大理,无论对爱情、工作或是生活该如何调整的问题,当环境静谧,内心全然放空时,我开始有了新的见解和未来的规划。修行很重要,W说我一辈子做的事或许都会和灵性相关,治愈以及疗愈他人,好像在这方面我始终是践行者。」
「这种说法对我而言很新鲜——如果说钱是某种能量,它确实很重要,我可以帮助更多人,当下的被认可应当转化为我本身的价值。某些我从前唾弃的铜钱味道,能让我想要保护的人,爱的人,让他们过得更好,自己也更强大。」
「到古城的时候手机就没电了,但太多灵感要记下来了,我没想太多,随即就拿出包里的速写本,一路在写字或是画一些简笔画。很多人看着我,回想起来我的确像个主动加班写调研报告的人,了不起。行走的过程中,我逐渐推翻了来大理要做行为与上一段感情告别的想法,打算先去体验这里的生活本身,再做决定。其实呆在大理的时间,本来就是不断实验——比如在一些特定场合,还会不会想念。」
「我可以说,我是十分澎湃了。在烤肉店的门口,实实在在地闻到了n‘1薯条、Fish a gogo的白酒青口以及现煮的番茄酱味道。想象回到了原始社会,穿梭在不同的社群之间,穿着麻布的粗衣,咀嚼不经打磨的食物。后来R带我去了诗酒社,他说我喜欢诗歌,会喜欢这里。是一个无人的书店,估计老板偶尔会回来,桌子上有一本本子,我即兴留下了一首《在大理的第24个小时》。」
「月租350,押金两百,需要身份证正反面拍照,R昨天就说好了,便顺手拿一张旧的身份证。他除了货比三家,还格外细致,和老板掰扯了很久,拍视频,看电池编号等等。以前遇到这种情况,我会不耐烦,会觉得差别几十,几百关系不大,这次我一直在观察R的举动,观察别人的生活方式,第一次觉得在这种一来一回也是生活的一部分。」
「大理的雨不如南方倾盆,也不没太多润物的气质,反倒有点像安特卫普那种,处在需要打伞临界点的中雨,让我很容易把思维转化到——这是代表幸运的雨水。」
「W来得比较晚,R和门口收费的小哥说,等下有一个叫云朵的人来了,就让她进来。我笑了很久,大概是一种笨拙的浪漫。」
「第一顿素方舟吃得差不多了,仔细观察这里吃饭的每一个人。长期吃素的人,都透着一股子清雅劲儿,看似平和、无欲,还有一种我无法言说,或者暂时无法去同频的正气。这种正气,和我当下身上所具备的不同,是无需言说的,无需出头的正气。过来之前,其实挺害怕看到无欲的人,我觉得欲望总归是重要的,换种说法其实也蛮敬佩这些修行的人。吃了两天素食,我发现有人在修行,有人在打卡,但至少没有人在作秀,止语未必止心,这种状态很棒,有种神秘感。」
「摊主们都挺有个性的,但在我看来,他们的手作需要细看才能欣赏,有一种处在雅和俗,个人表达和当地水土之间的微妙融合。看了几圈,并没有让我一眼相中的灵气。」
「暂时实现了水果自由。去的是北门菜场,买了四袋水果,可能总共有七八斤。山竹、巨峰、苹果、蓝莓,共110元,很是便宜。」
「他们的房子很大,有一个大的院子,屋内基本是毛坯加一些实用的家具,两个侄儿就在会客厅里玩,满地的玩具,绘本还有脚印。师母在做饭的时候,我和姐姐一边喝茶,一边聊天,关于冥想、静心茶、创新教育以及来大理以后的生活状态、心境等等。」
「饭煮好了,整顿饭下来,师母一直在给我做卷饼,吃了可能有十五六个,真的太撑了,很长时间晚上没怎么吃碳水,在大理也体会到了妈妈觉得你“没吃饱”的感觉。有毒的蘑菇的确菌香味格外浓,舂鸡脚很辣但绝!吃完饭,又喝了几杯静心茶,两个侄儿睡觉前缠着我要听绘本,我给他们读完一本才回家。」
「准确来说,大理没有确切的乌托邦,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活着,是他们原本的样子,我对作秀这个事儿害怕极了。晚上去了EW看秀,并参加了诗喃,还和英俊说我们的孤立诗社也可以试着组织。比较艰难地读完了《你在我看得见的旷野里,我在流放》,哽咽,颤抖,流不出眼泪。」
「今天早上比较休闲,早起看到了天天的消息,说椒盐有点挂念我,说我们都在说一样想念对方的话,接着组织了一个和好局,把两个相互拉黑的前好友凑到了一起,小吵了一架(作了一下),顺利和好。」
「中午吃了几块烤豆腐,下午去海边时太阳很烈,饭后严重犯困,便没怎么走动,坐在长椅上睡了会,看了看来往的人,一小时过去了。晚上回家的时候,山路是黑漆漆的。看着赶马车的人,轻轻地抽打着马屁股,也不知道跑了一天的它,吃饱没有?」
「链接、生活方式、探寻生活的可能性、Web3、资源流通、消费主义之外、他们都主动自觉地回到了原始人的生活状态、能量、打开、社区居民、金字塔和网、另外一个方向的目的地、目的性。了解了一些社群规则后,我认为这些看似自由的生活模式中,主理人的人格魅力应该排在第一位,本身看着就傻乎乎的人,会让传播变成看似自由实则板结的机械复制。」
「喝静心茶时候,允许打嗝,哭泣以及所有情绪。」
「三月街赶大集的时候,得知我手机漏在车上,她好像比我还着急,一路顶着大太阳小跑下坡去找,谢谢。」
「今天凌晨,刚睡着没多久,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睡梦中的我忽然发现自己身处草丛。睁开眼睛,窗帘大幅摆动,我立马开灯,一只花猫跳了上箱子,挣扎几下逃了出去。我大叫了一声,心脏怦怦直跳,估计它也被吓到了。」
「在拥抱中极少人喘得过气来。」
「稀的蛋黄、带着奶牛体温的牛奶、半生的毛豆腐,绝对是肚子的搅屎棍。」
「本来我才应该是最应该哭的人,看到你开始哭,我立马坚强住,听了整整两小时。这才刚来大理第三天。」
「你一定会很喜欢妹妹,非常地喜欢,因为我觉得你们真的太像了,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。」
「是的,她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孩子,我理解她一切的行为与期盼。」
「你是会伸出手迎接阳光的人,所以走之前我一定会把你安顿好。」
「我和大哥对霜说,多活几年,或者多谈几段恋爱。我给霜的留言是‘以梦喂马,江湖再见’。」
「那天碗说了很多,我对她说,就算把头埋在血泊里,也要保持正义,因为你已经坚持到今天了。」
「院子里的小男孩和长发男‘求婚’,他说不愿意。」
「无比真诚的笑意,会不断带给你乘风破浪的勇气。」
「大哥确实像极了‘半个好人’,但当他说起最放不下的是父母时,感觉他哭了千百次,我有点泪目,他终于不撒娇了。」
「一开始,大理的安逸让我无法按下快门,在一个又一个村庄骑着我的Hello Kitty小电驴,被苍蝇翅膀呼扇着脸,好不容易腾出空,才睁开眼睛看向前方。」
「做作品前,想到达疼疼和大笑经常开的一个玩笑 ‘《最后我将一言不发》,作品说明就写了一千多字’。」
「迪姐让我别骑小电驴了,给我打了车送回到客栈,家人们把导览册放到我面前,我晕头转向地给大家画上了截然不同的头像人偶,画着画着,我接到家里人的电话,看到爸妈又哭了半个小时。停止哭泣时,我感觉新涌出的血液是通透的,那一刻觉得我又长大了三岁。」
「这两个月的某一天,我重新理解了面对逐渐年迈的父母时,肩上的那份责任和担当,我大概想明白了。」
「瓜熟蒂落,我终于在人间清醒。」